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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panish.china.org.cn | 04. 09. 2013 | Editor: Claudia Leng | [A A A] |
我的发廊在安西路,安西路,知道吗?她说。小姐们摇头说不知道。现在已经拆了,那时候,很繁荣呢!长宁区那边有名的服装街,有人叫它小华亭的。我的发廊在服装街的尾上,或者也不能说尾,而是隔了一条横马路的街头上。我对那地方比较熟,虽然我自己家住在淮海路那边,可是朋友借给我做小百货的门面在安西路,所以就熟了。
小姐们回头朝向她,听她说。冲头发的冲好了,送到座位上,老板起身去吹风。小姐自己站在一边,用一块干毛巾擦手。她走到空出来的水池,拧开龙头,冲净手上的泡沫,暂时停下来,脸上带了微笑。她左右手交换握了花洒,冲手。水丝很软弱地弯曲下来,汇成细流。电吹风的嗡嗡声充满在店内,头发的气味弥散在透进玻璃门窗的阳光里,显得有些黏腻。她洗好手,那小姐将手中干毛巾递过来,她没接,只是在上面正手反手摊了摊,算是擦干了,回到先前的折叠椅上,坐下。后来呢?小姐中的一个问道。她抬起微笑的脸,询问地看着发问的人。为什么不做百货而要做发廊?那人解释了自己的问题。
她“哦”了一声,仿佛刚明白过来似的。小百货,你知道利极薄,倘若你没有特别的进货渠道,赔煞算数。那些供销商,你打过一趟交道,三天吃不下饭!说到此处,她忽然收住,意识到险些说到不该说的话。安西路的铺面,是我朋友借我做的,本来就不是我自己的,做也做不长。所以呢,做,做,做,我就想自己做了。做什么呢?在家待业的时候,我陪隔壁邻居家的小姑娘,到理发学校听过课,回到家,我让她在我头上练洗头,我在她头上练,就这么练着玩。到后来,我洗得比她还好。她抬了抬下巴,好像在说:方才你们也见到了。我想:就开个发廊吧!安西路,就这点好,做什么事都像玩一样,没有心理压力的。朋友又多,因为都是靠朋友的,所以都肯帮朋友。当然,安西路的人和我们淮海路的不一样。就是这里,她用手点点脚下的地面,这静安寺地方的人和淮海路的都不一样。淮海路的女孩子,走到哪里都看得出来不一样。不是长相,不是说话,也不能说不是,可能有一点是,不过并不是主要的。主要的,大约是气质。她为自己说出“气质”这两个字,有些不好意思,笑了一下,似乎觉得不够谦逊。不过,安西路的人有安西路人的好,他们很肯帮忙,而且,更重要的,就是我刚才说的:什么严重的事情,在他们看来,都和玩一样。听他们说话,你会听不懂,难道是吹牛?吹牛也要打打草稿。可他们完全是像真的:开发廊?好呀,我的朋友在香港学出师的,专给明星做发型;店面吗?安西路服装街要延长,还要丰富品种,我有个朋友和区长认识,同他说一声好了;第三个朋友恰巧专门做推销洗发香波的,可以用批发价卖我。还有工商局,卫生局,劳动服务公司,治安大队,都有朋友,或者朋友的朋友,都是一句话就成的。当然,实际上不会有这么好运道,否则,人人发财了。那个做发型的朋友,不是在香港,而是在温州学的,不过曾经在香港人的发廊里做过,开的价高过天,还要有住房,包交通,因为他实际连温州人都不是,而是温州底下的德清乡下人。服装街不仅不延长,连原来的都有拆掉的危险,有几户居民是有来头的,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,一直在呼吁。你知道,安西路一带多是洋房,本来是极清静的。那推销洗发香波的,倒是天天来,来到我的百货摊位上,这时我的百货还没有结束。他拎一只拷克箱,盖子揭开来,里面像中药房样,一小格一小格,放着样品。样子蛮像,结果全是假货,在火车站那里的地下工厂生产出来,四面八方去兜售。一上手就知道,处处是关隘,问题是,一上手就甩不掉了。本来,不过是玩玩的,一来二去,玩成真了。脾气上来了,志气也上来了,非要成功不可了!发廊到底开出来了,倒真开在隔横马路的街那头,政策有一时松动,一要解决待业人员生计,二要街道里委创收。不过,松几天又紧起来,除了我这家发廊,再没有开出别的铺面。我的发廊正好嵌在弄堂贴边上,狭长的一条,门是朝里的,对了弄堂另一侧墙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