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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panish.china.org.cn | 04. 09. 2013 | Editor: Claudia Leng | [A A A] |
他低头坐在那里,任凭小姐们与闲坐的人如何聒噪,也不搭腔。人们几乎都将他忘了,可是,很奇怪地,又像是要说给他听。倘若他要不在场,说话的兴头就会低一点,话题也变得散漫,东一句,西一句,有些漫不经心的意思。这个沉默的人,无论如何是这里的主人,起着核心的作用。现在,他坐在这里了,眼睛望着前边的玻璃门,门外街面上的忙碌,有一种熟稔的日常气息。人脸大致是相熟的,所作所为还是相熟。在这闹市的腹地,夹在民居中间的街,也是近似乡村的气质,相对封闭。外面世界的波澜,还进不到这里面,只会因冲击边岸而引起骚动。老板的眼光茫茫然的,这是处在创业艰难中的人统有的眼光,忙定下来,不禁自问道:有什么意思呢?发廊里的闲话很热烈,两位小姐兴奋着,手在客人头上动作,连带身体雀跃着,形成一种舞蹈的节奏。肥皂泡飞到客人的眼睛里,客人抗议了一次,又抗议了一次,待到第三次,空气中就有了火气。老板在柜台后面立起来,可是,没有等他走到客人身后,有一个人却代替他,挤开了那位小姐。这是边上坐着的一个闲人,也算是常客了,家住街那头百货公司楼上,丈夫是做生意的,养着她,没事,就到这里来坐着。
她从铁架折叠椅上站起来,走到客人身后,略一挽袖,抬起手臂,手指头沿了客人发际往两边敏捷地爬行开去,额上立即干净了。她快速地将客人顶上的泡沫堆叠起来,然后伸进深处抓挠。她笑嘻嘻地回头看人们,好像在说:怎么样?是孩子气的技痒,也显出她曾经是干过这一行的。要这么一想,你便发现,她其实也和那两个小姐有些像呢!圆脸,短发,细淡尚端正的五官。所有的洗发小姐几乎都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她的个子比那两个小姐还要小些,穿呢?又穿了一条灯芯绒,胸前缝一个狗熊贴花的背带裤,这使她看起来,完全是孩子的形容。不过,再仔细端量,才会看出她怀有着身孕!这样,你忽就不确定起来。进一步地,你注意到她看人的眼光,不是像那两位一样直逼逼的,恰巧相反,很柔软,似乎什么都没看,其实全看见了。你想,这女人有些不简单啊!到此,她已经与那两位小姐完全区别开来了。她们有着本质的不同,这不同来源于经验、年龄、天赋,还有地域。对了,这女人是上海人,她说一口上海话。她甚至还不像她那个年龄,二十多,三十,或者三十出头?就这一个年龄段吧,她不像这个年龄段的上海男女,有许多流行语,又有许多生硬的发音。她的上海话竟有些老派的纯熟,这显示她应该是在正宗的沪上生活里面。
客人安静下来,小姐们则兴奋着问出诸多问题,总起来就是,你也做过这一行啊!她翘起下巴,朝柜台,也就是老板的方向一点:我开过一个发廊。不等人们发出惊愕的叹声,她又加上一句,先前做过一段百货。再是一句:还开过一家饭店,名叫“好吃”!说到此,人们反倒不吃惊了,因为不大可信。这三段式加在一起需要多长时间?而她究竟又有多大年纪?再看她脸上的笑容,那样得意的,又变成孩子了,沉不住气,爱说大话的孩子,狡黠地眨眨眼:信不信随便。小姐们不看她了,由她自己替客人洗头。她笑着将干洗的全套动作做了两遍,然后说:冲去吧!将客人还给原先的小姐,带到洗头池前,自己举着手等在一边,等水池子空出来好冲手。她很有兴趣地看着手上堆着的泡沫,手指撮弄出一个尖,尖上正好停着一点太阳光。光流连到她脸上,她的笑容在晃动的光影里有一点惘然。店里有一瞬是静着的,只有水冲在头发里柔和的咝声,还有煤气热水器噗一声开,又噗一声关。老板肘撑在膝上,下巴托在掌中,那样子有点像小孩,想着小孩子家的心事。